
李一所书题跋
【学书心得】
我生在曲阜阙里,幼时就观摩孔庙里的汉魏碑刻,后来开始临习唐楷。走上书法之路,如果从1981年首届全国大学生书法竞赛获奖算起,至今已44年。研究书法,如果从1987年撰文参加“新十年书法研讨会”算起,也近40年了。几十年来,临习了不少碑帖,曾有“废纸三千卷”之叹,也写了一些研究书法的文章和著述,越写越感到书法艺术的魅力和书学的博大精深。虽研习大半生,书法水平不过入门而已。
几十年临习和研究书法,我感到书法是一门实践性很强的艺术,必须动手多临多写,想掌握用笔之提按、结体之构造和章法之变化,手上功夫很重要。我更感到书法是一门文墨相兼的艺术,文化内涵、文化品格尤其重要。书法又称“翰墨”,是诗文与笔墨的融合体。学习书法应与学习诗文结合在一体,向着诗书合一的方向迈进。我还感到书法是一门源于生活、用于生活的艺术,应是日常生活的组成部分,在日常生活里学习和提高。学书几十年,如果说心有所得的话,至少有两点,一是继承了文墨相兼的传统,二是坚持了书法的日常书写。
文墨相兼是唐代书法理论家张怀瓘提出的,他在《书议》指出:“论人才能先文而后墨。羲献等十九人皆兼文墨”,指出学书法要兼文墨,而且是先文而后墨,并以历史上王羲之、王献之等著名书法家都是诗文和书法兼通者为例,强调文章学问对书家造就的重要性。至宋代,苏轼、黄庭坚等书家更强调书法的文气文韵,当代已故书家沈鹏先生生前也多次与我谈文墨相兼、诗书合一的重要性,并谈到被后世称赞为“天下第一行书”的《兰亭序》、“第二行书”《祭侄文稿》、“第三行书”《寒食帖》,均是文本原创、文墨相兼的作品。今天看来,千年前张怀瓘强调的文墨相兼仍有重要的现实意义。沈鹏先生之所以重提文墨相兼,是有针对性的,是针对当代书坛“文”“墨”分离现状而言的。当代许多善诗文者已拿不动毛笔,而许多善书者又不善诗文。尤其是当下书坛,能书而不善文已不是个别现象。从某种意义上说,书法是一门综合性艺术,综合了笔墨、文字和诗词文章,书法家不应是仅仅会写字。在新时代,重提“文墨相兼”,有利于书法家的培养和创作水平的提高。
我本人是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学术研究是立身之本、使命所在,何敢掉以轻心。而书法又是我自幼就喜欢的艺术,我一直随临随习,多年来持艺舟双楫,求学艺相成。在从事学术研究的同时练习书法是我的生活常态。如我在做《八大山人书法》研究课题时,边研究,边临习八大山人的书法。通过临习,切身体验了八大山人书法的用笔动作,对解读八大山人书法大有裨益的同时,也丰富了自己书法创作的语言。在主编《共和国书法大系》时,对新中国书法发展脉络的梳理和分析,特别是对诸多书家、诸多风格流派的研究,对自己的书法临习和创作取向颇有帮助。我本人多年来又有读诗写诗的习惯。写诗,原先只是为了配合书法创作,同时在理性的学术文字之外为自己留存些生活片段和心灵轨迹的记录。但写进去之后,我发现诗其实并不那么简单。如前人所言,“诗具史笔”“史蕴诗心”,在这个世界里,诗与史、史与论、感性与理性、艺术与人生、现代与过往……都可以彻底打通,融合无间。我沉醉于这一发现,并且努力尝试,将诗文与书法创作及艺术史论研究彼此打通,以《论书绝句》为题,以近现代百位书法家为评论对象,完成了一组史、论、诗、文、书结合的作品。这个实验目前还在继续,或许它能成为对我以往工作的另一种总结。
至于日常书写,则是我的生活常态。多年来我一直坚持用毛笔写信、写文章、写日记、写诗词、写题跋、写《美术观察》卷首语。当然我也用电脑软件,但天天动毛笔已养成习惯。作家莫言说我是生活在都市的乡下人,用毛笔写字的当代人,也实情也。之所以使用速度较慢的毛笔,缘故是喜欢书法。我一直觉得,书法是生活的艺术,为生活所写,为生活所用,在为生活所写所用中提高自身。在大多数人扔掉毛笔的今天,书画家们仍使用毛笔,因而书画家应继承毛笔日常书写的传统,借此熟悉笔性,达到心手合一,心性与笔性契合。
我的书法研习,有大字也有小字,大字多用于野外写山,小字多用于案头题跋。如果说用大字写山属于创作,那么用小字写题跋则属于日常书写。平时,大字书法与小字书法的研习是交叉进行的,小字写起来方便,研习的时间多于大字,几乎天天写。通常情况下,小字的研习又与学术研究结合在一起,用小字写学术研究心得。近年来,我尝试用小字章草写题跋,陆陆续续写了一批题跋,它们集学术研究与艺术创作于一体,既是学术研究的一种文体,又是书法创作的一种形态。以题跋对象为依托,用小字章草写在具体的金石碑帖、典籍书画作品前后,针对具体可视的作品撰写跋文内容。跋文力求理论联系实际,避免徒托空言,形式或诗或文,或长或短,内容为研究心得,与所跋对象相辅而行,批评赏鉴与作品紧密相连,诗文书画相互融合,相互生发,借以推动书画美、金石美、诗文美与书法美的结合。
(作者:李 一,系中国艺术研究院研究员、中国书法家协会学术委员会副主任)